“他的理想主义受到了现实狠狠地修理”,经济学家薛兆丰最近在《奇葩说》上提起罗永浩的创业经历,几度哽咽,他还模仿罗永浩弯腰时指头顶,“头发都掉了,想起这一幕我都心酸。”
曾经那个特立独行的少年,已经有些秃顶,他20多年一贯的“偏执”经常引来嘲笑。薛兆丰说,“这个世界上的多数人不缺乏理想,真正难得的是在被社会不断修理之后,还坚持前行。”
锤子科技倒下了,但理想主义真的失败了吗?
罗永浩选择不认输,承担起6个亿的巨债,并开启了“卖艺生涯”。
教师、创业者、“脱口秀”演员,再到如今的带货主播,已达知天命之年的罗永浩,每一个身份在外界都引发过热议,对于在每个身份中的切面,粉丝愿意把其解读为理想主义的一次次实践。
除了理想主义,讲信用、体面、负责任,他们称罗永浩为“永远的战士”。在这个群体身上,罗永浩的匠人精神是形成他们纽带的社交货币。
这群人也并非盲目狂热,他们有自己的评判标准。罗永浩说过,如果自己做了与价值观相违背的事,这群人也会迅速脱粉。
有粉丝也笑称自己是“参与了6个亿大项目的人”,和普通的消费者不同,他们敢不顾外界评价,闭眼买罗永浩直播间的东西。“不怕翻车,因为即使商品出问题老罗也会负责。”在他们眼中,罗永浩的理想主义从未褪去。
这是一群怎样的存在?他们如何看待罗永浩的每一次转身?罗永浩吸引他们的究竟是什么?我们试图用粉丝视角,尽可能向外界还原他们眼中的“老罗”。
01、“你们理解不了这种狂热”
杨林加入了“骂战”中。事件缘由是羊毛衫假货事件。
2020年12月,直播带货圈打假潮来袭,在辛巴燕窝事件还未平息时,罗永浩在官微发布声明,称直播间所售羊毛衫是假货,并表示对消费者进行三倍赔付。对于这种举动,有些人并不买账,“罗永浩又翻车了”“甩锅”“虚假宣传”“罗永浩选品能力差”等声音不绝于耳。
“大家的误解太深了。”杨林称,“故意抹黑,污名化老罗的人太多了。”
“很多人批判老罗,他自己遇到同样的事情,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?”杨林强调,“起码我眼中的老罗,无论是对客户、消费者、员工还是投资人,以及社会公益等方面,他都展现出了应有的责任感,遇到问题没有逃避。”
对此持有同样看法的是罗永浩十年老粉乔斯,早期看到有关罗永浩的负面评价,乔斯反应激烈,并与人对撕,一定要争个输赢。为罗永浩正名的想法,存在于罗永浩招黑的每一个阶段。
在羊毛衫事件发生后,乔斯突然意识到很多人是为了骂而骂,“他们想要宣泄自己的情绪,只是正好这个人恰好是老罗而已。”想到此,她有些释然,不再执着于说服别人,她意识到这不仅没有意义,也改变不了什么。
“就像我大学的时候,我老师说过一句话,他说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好的老师,一定是有人特别喜欢,有人特别讨厌,因为好老师一定是要有自己的特点的。”乔斯说,罗永浩就是一个有着强烈特点的人。
假羊毛衫事件是罗永浩团队的一场“自曝行动”,最早被发现来自于抖音客服的消费者投诉,之后便迅速开始自查。而这些真相则被“王海打假”的风头掩盖,外界更乐于咀嚼的是罗永浩人设崩塌所带来的戏剧感。
在“假货事件”发生后,外界误认为是王海打假的结果。这让杨林意识到真相有时并非越辩越明,“但这对于老罗而言是不公平的,又有谁是完人呢?”罗永浩的回应出来后,他出去喝了一顿酒,算是对这个回应的肯定。
“成为老罗粉丝十几年,他的做事风格或者是输出的价值观确实影响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。有一些人不理解,可能是很多事情他们没有经历过,体会不到这种感觉,等到了一定阶段,他们会理解老罗,也理解我们对老罗的这种所谓的狂热。”杨林说。
外界还不知道的一个细节,其实消费者中有不少铁粉回复:不需要几倍的赔偿,退款不就行了。这不禁让人想起曾经的“锤友”(锤子手机的粉丝),按照乔斯的话说,“善良且可爱”。
而罗永浩的操作是,不管用户是否要赔付,将退款和赔偿金强行推送到用户的抖音账户里,做到了“全网赔付最及时,赔得让你没脾气”。
狂热,是因为这些粉丝认为,这些年罗永浩的价值观、处事方式,并没有发生多少改变,依然是那个“认真”的罗永浩,认真得让你没脾气。
02、很难用标签去定义老罗
看着镜头里熟稔念着口播词、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,罗永浩多年老粉张雨一时无法用精准的词汇去形容眼前发生的一切。“很难给老罗去下标签。”张雨称,“商人?企业家?主播?好像都无法概括他的全貌。”
她更倾向于用“一个向自己理想不停奔跑的人”来形容罗永浩。“我当时特别开心,因为很久没有看到老罗了,锤子科技卖给头条之后,他也不怎么在台前出现了。”张雨觉得罗永浩做直播带货了,是一个好事情,他要还债。
2002年在北京读大学的张雨,首次和罗永浩发生交集源自于一盘神秘的录音磁带。那时的罗永浩还在新东方做老师,彼时他的讲义磁带流传颇广。
“当时他的一些观点和对事情的看法,以及说话风格,都让我感到非常震撼。觉得这个人的三观这么正,但他的角度又非常刁钻,说的东西又特别在理。”这是早期的罗永浩带给张雨的印象,当时她自己还持保留意见,“这种现象级的网红不少,得观察下”。
当时的“网红”一词并不怎么褒义,与罗永浩“同届”的还有芙蓉姐姐、罗玉凤。
慢慢地发现,罗永浩一直如此,所以张雨便成了其追随者。近20年了,“凤姐”消失于大众视野,而“龙哥”依然活跃在网络前线,这也是粉丝们“调戏”罗永浩的一个梗。
在罗永浩做锤子手机期间,新出的每款新机张雨都必定拿下,包括周边产品也买。而罗永浩做直播以来,每次的直播她也会从头看到尾。在张雨的影响下,他的老公也加入罗永浩的粉丝阵营,“他就觉得老罗的人格魅力确实太令人折服”。
“至少花了不下10万块钱了。”张雨说,“我现在收入还可以,能够支持就支持一下,毕竟也是参与6个亿大项目的人。”包括假羊毛衫那次,她也买了。
以前罗永浩在北京、上海举办发布会时,各地锤友都会自发组织线下一起看直播,重庆的直播一直是张雨在张罗。“锤友们特别可爱,在网络上认识的锤友们因老罗聚集起来,这也是这个群体的共同的精神信仰。”
被问及每次相聚会谈些什么时,有的粉丝称,如果今年能见到老罗,希望能和他合个影;还有人说希望能要个签名;有人说近距离看一眼就会有莫大的满足。他们会聊到老罗每一次转身的心理路径,每次遇到误解时,他会如何看待外界的看法;甚至于他对自己是否有过怀疑和对未来是否有过迷茫……
在采访过程中,一个深切的感受是,罗永浩这群粉丝都有着强烈的自我主见和价值体系,不会轻易因为别人的看法左右自己的立场。
而在张雨看来,“罗永浩的人生轨迹是由多条抛物线构成,每条抛物线的连接点之间都是大开大合,正如他在《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创业故事》中的演讲那样,他觉得每个人都会改变世界,他希望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。”而这种朴素的价值观,也在她的现实生活中得以印证。
张雨如今在重庆开设了自己的英语培训学校,在疫情期间,同行们忙着裁员、缩减开支时,而依然坚持按正常水平给讲师们发工资,这让他们保留了精锐骨干的同时,生源质量也未受到影响。这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决策。
在每次做决定前,张雨会想如果是罗永浩遇到类似事情,会如何做决策。“与其着急给老罗下标签,不如多挖掘他身上值得学习的特质。”“对于老罗而言,好像所有的事儿都不叫事儿。大不了最差的结果就是失败。”
罗永浩很喜欢项羽和刘邦的故事,而他更愿意做项羽,在古代失败了可能得人头落地,不可再来,值得庆幸的是在现代社会,失败了还能从头来过。罗永浩的确做到了“屡战屡败,屡败屡战”。
也许罗永浩这样会让人觉得太过“骄傲”,但他始终在做正确的事。他今天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之前的理想付出的代价。还是那句听起来有些矫情的话,美国作家杰罗姆·大卫·塞林格在小说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说:不成熟的人为理想壮烈牺牲,成熟的人为理想卑微的活着。后者不是真正的卑微,而是智慧。
有人这样形容连续创业者罗永浩:胜,不妄喜,败,不惶馁,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,可拜上将军也。
03、行业冥灯还是变革者?
2019年11月,一封《一个“老赖”CEO的自白》把罗永浩再次推上微博热搜。
自白信中,罗永浩展现出了极为浓厚的悲壮主义色彩:“尽管扛着6个亿的债务往前走,显然要比轻装上阵困难得多……好消息是在过去的10个月里,我们已经还掉了3个亿左右的公司债务……只要战士不下战场,一切皆有可能。”
在看到这封信后,作为事业粉的孙鹏,当即转发到社交平台,并配文称:“壮士,加油”。
从2012年创办锤子科技开始,孙鹏便成为了罗永浩的忠实拥趸,对于产品每一次更新迭代,孙鹏的审视有时甚至比消费者更加严格。
孙鹏认为,手机作为工业品,首先承担着齐全的功能,锤子科技确实提升了大众对于手机工业品的认知,拿过IF设计奖的金奖,碎屏险更是老罗对手机行业做出的改变,以及有emoji的远程协助,这是冰冷科技之外的人文关怀。
同样身为事业粉的李桐认为,尽管大众常常给罗永浩冠以“行业冥灯”的名号,但罗永浩每进入一个行业都会带来实质性的改变,他也提到了碎屏险是锤子科技对行业的创新。“这些改变有时候能看见的,有时候看不见。比如他做慈善时,账户公开化,告诉外界每一分钱花在了哪里。”
2019年4月,锤子科技核心业务转让给字节跳动,这被外界解读为罗永浩匠人精神和理想主义的惨败,关于罗永浩“行业冥灯”的论调甚嚣尘上。
在锤子科技“卖身”字节的消息传来时,李桐把其视作罗永浩这场手机战役的最后归宿,“是好事啊,锤子科技去到字节也是一个完整的团队。尽管罗永浩离开了不再是掌舵人,但核心团队离开锤子科技后,我认为他们缺少了总指挥。”
“老罗的理想主义确实打动人,但商业和理想主义并不冲突。锤子科技还留下了一些东西,不像其他品牌死了就是死了。”李桐认为。
在罗永浩成为主播后,李桐也开始关注直播带货领域,过往他对这个行业的看法是“花钱买吆喝”“激情下单”“情绪化”“套路化”,“老罗让我了解到,这个行业不用演戏、不用套路,也可以完成交易。”“他进入这个行业不是来抢饭碗的,也不是来砸场子的。”李桐补充道,“他会带给这个行业正规的一个导向,这些改变是有必要而且很有价值。”
“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,直播带货也可以让大家闭着眼睛买,出事了有老罗背书。”李桐说。
数据往往最具说服力。根据淘宝平台数据显示,在罗永浩第一场直播带货后,奈雪的茶淘宝指数从120涨到21249,信良记小龙虾从983涨到7929,钟薛高从923涨到4097,每日黑巧从1744涨到1.7万,除了小米10、宝洁等国民品牌,其他品牌的淘宝指数都涨了5到10倍。
人们在批判罗永浩“向理想主义低头”“向现实妥协”的同时,也不自觉得打开直播间,看着这个中年男性在新的领域创造着另一种可能性。商业市场的嗅觉显然更为灵敏,罗永浩直播间带出了更多的新国货爆款商品,而2021年1月的交易额数据显示,罗永浩已经排在了全网第三,抖音第一。
有时候,我们更愿意选择自己愿意看见的东西,它可能不是真相,或者说是全部真相。一些铁粉不再选择在网络上和罗黑争论了,而是去罗永浩直播间买买买,由于直播间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低价打折的生活必需品,粉丝们顺便“省了很多钱”。
04、“镣铐”中跳着动人的舞
看着《智族GQ》拍摄的《罗永浩打脸罗永浩》,张凡被彻底震撼了。
在这场不可能的采访中,罗永浩在三分钟的短片中完成了对前半生的自我拷问:你不是说收购苹果吗?怎么现在自己反倒被收购了?不是企业家吗?怎么现在和网红混到一起了……
看着罗永浩对自己的审视,1997年出生的张凡感到不可思议。在这之前,他对罗永浩的了解还停留在怒砸西门子、微博隔空互撕大战层面,这个短片是他对罗永浩印象的拐点。而这距离罗永浩涉足直播带货,才过去仅仅两个月。
“感觉到了他的真诚,能在公众面前自己打自己脸,拷问灵魂深处,这需要莫大的勇气。”
1997年出生的张凡,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,对于罗永浩,随着接触面积不断深化,他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评价体系:“对于老罗而言,现阶段他似乎不那么在乎外界的评价,而专注做自己,尽管外界看来这是对现实的妥协,但从另一个层面而言,这更像是对血淋淋现实的强力回击。”
直播带货以后,现在的罗永浩似乎比以前更加“克制”,在商业的世界里学会了更多的忍让和妥协,面对红线他不会去踩;
遇到类似“冰箱门”的事情,他似乎也不会抡起大锤;
面对王海的指责,他也不复当年与方舟子大战几百回合的锋芒;
罗永浩似乎真正入世了,他涌入了潮水里并在过往对抗的规则里游刃有余。
“算是在枷锁里跳着动人的舞。”张凡说,“依然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偏执,可以说是理想主义另外一种表现形式,更底层的还是理想主义,只不过外延变宽了。”
张凡称罗永浩的存在打破了他对企业家“豪车、邮轮、梦幻乌托邦”的幻想,这种破碎的真实感,依旧在一线拼搏的壮举,以及对不确定性的拥抱正逐渐变得稀缺。
“身边没有人在谈理想了,大家陷入了集体迷茫。”张凡说,“反观老罗,在欠了6亿后,没有沉浸在自我怜悯中,而是坚持还债,很少有人能这样坚持。” 世界以痛吻我,我却报之以歌,这就是罗永浩式的乐观,“不经历风雨,怎能见彩虹”!
“为什么我会被老罗打动?因为生活中有太多的例子告诉我们,理想主义这条道路走不通或者相当困难。作为理想主义的人群,就这样认了吗?屈服了吗?不可能!他的向往不可以轻易地被消磨,这也算是一种反抗。”李桐叶这样说道。
如果见到罗永浩,会跟他说什么。此前一个锤友的回答令张雨感动,“没什么好说的,就说一声谢谢。”“我觉得他成了我们很多人生命中挺重要的一部分,他确实影响到了很多人。不管这个世界对他怎么样,他始终对这个世界是抱有一定的善意的,我觉得罗老师就是这样的人。”张雨说。
在知乎“罗永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”问题下,有人这样回复:“他曾说过直播没什么不体面的,欠钱不还才是最不体面的……所以这样一个负责的已经秃了的中年胖子,不应该被嘲笑。”
注:文中采访对象均为化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