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朝穿越为古代布行商人,突遭大雨损坏了布料,你会怎么办?
《赘婿》中的宁毅选择模拟“拼多多”的团购模式,在布行中架起转轮,让客户像仍飞镖一样扔剪刀,决定自己能“砍下”多少元,并鼓励大家把朋友也拉入加来,获得更多优惠。他将这一招成为“拼刀刀”。
拼刀刀一出,更多现代商业的玩法随之而来。制作皮蛋、设计了街边小车作为流动摊贩、开启了“线上选购线下送货”的“苏宁毅购”……凭借这一系列搞怪设定,《赘婿》开始破圈,引来更多人前往观看,并成为《延禧攻略》之后又一部站内热度破万的剧。
站外,这部剧同样流行:自播出第二天,《赘婿》就稳坐云合网络剧市场占有率第一,上映12天收获微博热搜话题65个,短视频平台热搜52个、多次登顶抖音剧集榜榜首。
要知道,《赘婿》来自一个过往爆款案例并不多的品类——男频剧。
男频剧的概念脱胎于网文,在2012年其被批量改编成剧集后出现。这一概念源于早期网络小说按照性别受众划分频道,IP改编后也继承了这一分类方法。
上一部像《赘婿》这样高热度的男频剧,还要追溯到2019年的《庆余年》。彼时,《庆余年》播出时,其播放量最高市占率一度超过50%(数据来源:云合数据),收官时的7.9分也让其跻身2019年国产剧豆瓣评分TOP10。
但在此之前,从2013年的《唐朝好男人》开始,此后七年间,男频剧似乎都和“扑街”挂钩。在行业看来,这似乎是一个胜率极低的类型。
《庆余年》之后,《赘婿》再次大火,出品方也均是由阅文、腾讯影业和新丽组成的三驾马车,这不禁让人产生一个思考:男频剧真的找到了改编方法论吗?
答案,还未可知。
01、男频剧元年之后
坐拥大批用户的男频网文,在前些年影视行业“唯IP论”的时候,曾是从业者眼中的IP金矿。
彼时的挖矿者们,大致兵分两路:一路以创意优先,做体量轻巧,针对男性受众的圈层剧,如《纳妾记》《唐砖》等;一类则力邀“流量小鲜肉”出演,突出玄幻因素,投入大,力图吸引原著之外的女性粉丝。
但这两路人马都算不得成功。
在2013年播出的男频剧《唐朝好男人》,以乐视网第一部自制剧的名号播出,是在国内上线的第一部男频网剧,讲述了“屌丝”王子豪穿越到唐朝后,与多位女子发生情感纠葛的故事。
但由于当时的网络剧没有赢利模式,《唐朝好男人》的成本低廉,导致呈现出的制作效果粗糙,影响力也有限,最终豆瓣仅有2000余人进行打分。
走大IP路线的男频剧,则由资金更为充裕、IP资源更丰富的优爱腾操盘,但却同样在几年后折戟。
以《择天记》为例,虽然在2017年云合数据年榜上,《择天记》以294亿位列第三,但其豆瓣分数却仅并不理想,有超45%的人打了一星。《武动乾坤》《斗破苍穹》在豆瓣上评分也仅有4.4,播放量更是未超70亿。
不能说这些男频剧没有可取之处。《武动乾坤》的导演张黎试图为原著设定找到真实历史的落点,落实其政治经济制度。《将夜》则启用了新人陈飞宇作为主角,90%的场景都采用了实景拍摄,在片酬上更是坚决执行“演员片酬30%,制作费用70%”的策略。
但对于尝试,部分观众却并不买单,甚至成为他们必须指出的槽点。
《武动乾坤》中那些“有考”的设计,就成为不少人眼中的bug,比如根据制度的落地,团队也将服饰设计落到了远古时代,但却遭到了不少人的吐槽。“服装太丑”“造型丑爆”的吐槽在豆瓣被点赞了超4000次。而从收官播放量来看,《武动乾坤》刚过60亿,《将夜》刚过50亿,均不能与当时的大IP剧对比。
主创也从反馈中,看出了在以女性用户为主体的剧集市场做男频剧的艰难。将夜的导演杨阳曾在微博呼吁:“男频有点难,需要你支援。”她也在捕娱记的采访中谈及了男频题材当下的无奈:“创作中其实不觉得难,(这种难)更多是在播出后体会到的”。
在杨阳看来,金庸作品流行起来的时代,市场对文学作品和影视剧还没有男频、女频这样从性别出发的分类,如今,因为类型化、垂直化的选择趋势更清晰,大众的选择变多了,所以男频这类具有一定分众化的题材,存在一定市场局限。
这样的窘境,一直到2019年《庆余年》播出后,才有所突破。据羊城晚报报道,收官,《庆余年》主力追剧人群是20-29岁用户,占比高达58.78%;女性用户则占全量用户的43.17%,接近一半的比重。
能够破圈,《庆余年》做对的第一件事是平衡了正剧和喜剧的气质。“剧中一些喜剧化的场景,本质上还是挺悲剧内核,这种沉重的东西我不太喜欢用大篇幅告诉你。喜剧化背后,我希望能让观看到不一样的东西,让他们自己发现。”编剧王倦曾对毒眸说。
另一方面,它用年轻演员和老戏骨们混搭,实现了人气和演技的平衡。“庆帝”一角,由《庆余年》书粉最中意却最“不敢想”的陈道明出演,“最想象不到”的陈萍萍则由颇受年轻人欢迎的“萌叔”吴刚出演。主角中,张若昀、李沁、宋轶等年轻演员也在演技上有一定口碑。
更重要的是,它也圈住了不少女性用户。虽然收官时男性用户占主导地位,但播出期间女性用户却为剧集带来了很多声量。在12月播出时,百度指数显示女性受众达到63%,微博的则高达82%。
在云合数据公布的《2020年第一季度各平台会员内容正片有效播放》榜单中,《庆余年》分别位列腾讯和爱奇艺平台的第二、第三名。一直到2020年结束,《庆余年》都是2020年云合有效播放量最高的剧集。直到现在,它在豆瓣上依然维持着8.0的高分。
而《庆余年》播出一年多之后,来自同一出品方的《赘婿》也让人们感受到了熟悉的气质。首先是两个宇宙的无缝融入——郭麒麟“前世”是“哥哥”张若昀,穿越后则与“姐姐”成了夫妻,“娘”成了岳母娘,亲爹则成了他遇上的大贵人“右相秦嗣源”。
其次,《庆余年》里的幽默也在《赘婿》里得到了延续,比如,主角都会玩现代与古代在词汇上的“谐音梗”——《庆余年》中的“内库”,《赘婿》里的“拼刀刀”与“苏宁毅购”都是如此。配角往往有反差萌:《赘婿》中的耿护院带着大络腮胡的粗狂外表,平日爱好却是阅读言情话本;《庆余年》里的王启年,是一位爱财的“妻管严”,同时也是彩虹屁输出小能手……
类似的气质,也让观众选择买单。“赘婿到底有多少段子”“宁毅销售鬼才”“赘婿二次元选角”等搞笑桥段都曾登上微博热搜,其在抖音上的话题最高曾在榜48小时。如今,其抖音话题“电视剧赘婿”播放量已超39亿。
唯一不同的是,看起来配方相近的两部剧,内核却完全不同。王倦曾对毒眸说,《庆余年》的内核,是“现代思想烛照古代时空”,价值观的冲突是《庆余年》原作推动情节的最大动因。而《赘婿》制片人刘闻洋则告诉毒眸,《赘婿》的内核是“扮猪吃老虎”,郭麒麟所饰演的“宁毅”,是个外软内硬的狠角色,戏剧冲突也由此推进。
“电视剧它有这么长的篇幅,不能只靠赘婿他去扮傻,扮丑,扮可怜,然后去博得女性的喜欢。扮猪吃老虎是宁毅的本质,这才能带来情节上的趣味性和反转。”
02、没有“包袱”的《赘婿》
除了内核上的差异,《赘婿》的改编路径也和《庆余年》大不相同。
不同于《庆余年》的厚重深沉,从戏里到戏外,《赘婿》都是一部没有包袱的轻喜剧作品。
在戏外,“包袱”指的是“男频剧”的概念。《赘婿》导演邓科在开拍之前,就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,即抛开所谓男频跟女频的定义,“小时候我们看电视剧的时候,是没有这个概念的,近几年可能是因为网文的出现,才有了这些标签。”
因此,《赘婿》从剧本筹备阶段开始,就并未过多考虑性别偏向的问题。制片人刘闻洋解释,情节好看、人物立体、感情真挚,这是创作时考虑的几个维度,而不是“加入什么桥段能讨男性/女性观众喜欢”。
而在戏中,“包袱”指的是喜剧桥段的设计。刘闻洋将《赘婿》的喜剧风格定义为“一种朝气”,不是处心积虑地创造密集的笑点,而是创作团队整体风格的自然投射。
“轻喜剧”题材的确是《赘婿》最突出的标签。自项目官宣以来,“喜感”就成为初期的大方向。这也与主创背景相关:邓科曾执导过包括《我的奇妙男友》《柒个我》等多部喜剧类型的作品,对于喜剧题材有自己的理解。
《赘婿》中融合了各种喜剧体系的演员,包括来自德云社的郭麒麟、来自开心麻花的王成思,以及被邓科形容为“野生东北风”的岳旸、刘冠麟等人。
调和这些多元的喜剧风格并非易事。邓科给演员们设定了一个“框架”,让他们在框架当中进行服务于剧情本身的表演,有的人收,有的人放。开拍第一天,他与郭麒麟定了一个“赌约”,只要郭麒麟在现场说台词的时候,带有“咦、呀、哟”等相声痕迹的语气词,就要请全剧组吃饭。
而刘冠麟这样的“野生派”喜剧演员则是另外一种演法。刘闻洋提到,“他们的表演方式是比较浮夸、外放的,导演一直在说往回收。”
对于很少出演喜剧的演员来说,导演的任务则在于挖掘他们身上的喜剧效果。在剧中塑造苏檀儿父亲一角的冯晖,此前参演的都是《北平无战事》《战长沙》等正剧。“这次弹幕很多人说他可爱,其实这些小细节都需要靠导演去拿捏。他的喜感肯定和郭麒麟、刘冠麟他们不一样,但是他融入了这个体系。”
在一众喜剧演员的加持下,苏伯庸并不负责承担喜剧桥段。他的喜感主要体现在表情和动作上,比如刚出场时眯着眼睛掀开轿子的帘,背着手踱步的标志性动作等等。再加上不苟言笑的性格设定,和偶尔蹦出的诸如“檀儿喜欢羊肩”之类的台词,都让观众感受到了“反差萌”。
在这种混搭气质里,《赘婿》有一种独特的笑点叫反转。苏伯庸在前期经历了一次人设的“反转”,这条“悬疑线”就诞生在拍摄现场。宁毅入赘当晚,他差人送了一只香球。当时弹幕都在猜测,他或许是全剧的最大反派。但随着情节的推进,苏伯庸的“真面目”逐渐揭开,原来是一个不善言辞、默默关心子女的“中国式家长”角色。
而剧中男德学院的设计无疑是最具喜剧效果的情节之一。这一设定出自拍摄现场的灵感碰撞。根据邓科的回忆,最初是他朋友的一句话“点醒”了他,“他跟我说,你们做的是入赘的话题,其实在古代,入赘是个可能比犯人的身份还要低的群体。”
受这句话的启发,邓科与编剧们在横店进行了讨论,围绕的话题是“如何围绕‘赘婿’这个群体建构一个真实的世界观,才能让观众不觉得浮夸”。
由于颠覆惯常认知,“男德学院”的设置引发网友讨论。豆瓣有网友评论道,当曾经被加诸于女性身上的、看似天经地义的责任,在性别转换之后,才能让观众在大笑之余,更强烈地感受到这种规训的荒谬之处。
宁毅坐花轿、跨火盆、婚后给长辈奉茶等等情节,也为“赘婿”的身份增添了真实性,同时用更容易被接受的喜剧形式,让观众产生共情。在#赘婿男德班宣传片#的热搜话题下面,有不少网友对此表示,“令人上头”“被男德学院种草了”。
而全剧的点睛之处其实在开场的七分钟,在这七分钟里,张若昀出现在商战小说中,并藉由小说的重生变成了郭麒麟,完成了一个扮猪吃老虎的过程。
这一情节出自邓科和刘闻洋的共同设计。张若昀的出场是邓科的想法,这种“今穿古”的方式在《庆余年》的开头也使用过:由张若昀扮演的大学生进入了自己创作的故事。类似的情节不仅勾起了《庆余年》观众的回忆,同时也让网友纷纷感叹编剧的“脑洞大开”。
而“张若昀变成郭麒麟”则是刘闻洋的点子。由于二位演员的风格不同,最初邓科担心观众会难以接受这种转变。但从呈现效果来看,郭麒麟更适合驾驭“赘婿”这种小人物的角色。而前期张若昀出演的商战小说片段同样出彩,甚至有豆瓣网友表示“希望再出一个以江皓辰为原型的商战片”。
“《赘婿》这种喜剧跟大家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,有观众说我们笑点密集,几分钟一个段子,我都会想我们有这么厉害吗?其实我们没有故意挠观众的痒痒肉,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。”
03、别走喜剧这个独木桥
《庆余年》《赘婿》走红之后,不少人试图总结两者的共同之处,并得出了“喜剧化改编”这一“男频剧改编方法论”,但主创们却对此不予赞同。在刘闻洋看来,男频IP喜剧化的论调,事实上是截取了剧中的一点名场面而下的简单判断,“戏是踏实干活的成果,并没有方法论这种金手指的东西。”
他认为,如何在原有结构上做创新,把现有的边界再打开一些,才是主创们应该思考的方向。
事实上,从主创的改编处理,到原著本身的气质,《庆余年》和《赘婿》早已经行进在不同的轨道上。
《庆余年》由“原著粉”王倦操刀。他在知道会接到大量刀片的情况下,做出了一个非常不“喜剧化”的改变,即让原著里活到最后的护卫藤子荆早早牺牲,因此也让旁人的那句“死的只是个侍卫”刺激了主角的转变。作为一部古装科幻片,庆余年的整体改编可以说是克制的家国权谋戏,是一盘大棋。
但《赘婿》则相对着眼于小家族的兴衰,第一季讨论的也仅仅只是江宁城内的家族纷争,权谋描写维度较低。风格上,或许是它由操刀过多部热门都市情感剧(《我的前半生》《流金岁月》)的秦雯来主写, 给这部男频剧带上了一点甜宠剧的视角——
男女主是言情剧的“先婚后爱”模式,两人从一开始的“合作伙伴”,到后来签着手都脸红心跳得不行,再到后来偷亲一口便窃喜地跑开。“我觉得《赘婿》简直就是一部男频甜宠剧,就是让直男都能嘤嘤嘤嗑糖的那种。”一位虎扑深度用户告诉毒眸。
而在观众看来,这两部剧的存在也大相径庭。
剧评人曾于里对两部剧都做过评论,对《庆余年》,他认为是“以爽剧讲情怀”,主角早早就被卷入权谋之中,慢慢从一个善良的务实主义者,蜕变为继承叶轻眉的遗愿的理想主义者”。而《赘婿》则“更偏宅斗和商战”,事业线和感情线并行,男女主角的情感也成了前半部分的主线。
因此,若因为这两部剧的喜剧桥段广泛传播,就认为喜剧是男频剧的财富密码,未免有点强行倒推。而在其他男频剧中,亦有很多加分的细节来自喜剧之外。
例如《将夜》第一季里的“春风亭打斗戏”,有豆瓣网友评论道:“既有厚重肃杀的古武侠感,又不缺少玄幻题材的想象和神韵,拍摄手法一气呵成,让人血脉喷张,好久没看过这么流畅潇洒的打戏了。”由《流浪地球》视效总监来主控的《斗罗大陆》特效,也多次登上热搜,受到好评。“决战武魂殿”这场大结局的戏,因为双方都在大量释放魂技,被网友戏称为“每一帧都是经费在燃烧”。
男频IP的购买狂潮发生在2015年前后,彼时IP热之下,平台都在屯 IP,并未料到日后扑街的衰景。对于追求效率的平台来说,男频IP显然不再成为胜率高的类型之一,目前他们想做的,恐怕更多的是如何把手里男频IP清仓。
没有方法论的赛道里,该如何盲人摸象?
毒眸留意到,从改编结果来看,网文里所带的“热血番”基因似乎还未被充分挖掘。业内认为喜剧是破圈之道,但其实热血也是同时可以击穿女性圈层的法宝。
在《全职高手》播出期间,云合数据显示男性受众虽然比女性比例高,但性别差距并不悬殊,足以证明,热血也是一剂男频改编良药。
而回溯源头,2020年的起点中文小说排行榜中,也已经有了不同于传统男频文的存在。《诡秘之主》拥有克苏鲁神话的背景设定,将机械、大炮、巨舰、魔法、占卜等元素融为一体,是一部带着“蒸汽朋克”元素的作品;《当医生开了外挂》的作者手握寸关尺,此前也已经撰写了《大医凌然》《手术直播间》等现代医生职业文。
这些男频网文,不再是传统男频自带的固定性别视角,对世界有了更广阔的书写,对女性读者也同样友好,选择这样的IP对平台来说,或许也不会是一个老大难了。
男频的路还很宽,别因为《庆余年》《赘婿》里的喜剧因素率先出圈,便都一股脑地往喜剧路上走了。内容创作或许正是因为难以得出固定公式,才更有魅力和价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