粉时代

每头怪兽都是时代的代言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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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的耽改大潮,终于迎来了两个兽。俗话说,两受相遇,必有一人含泪做攻。作为骷髅岛最靓的仔,金刚带着它的小傲娇,与“悍妻”哥斯拉重逢了。

炒CP这件事,从人类娱乐圈蔓延到了怪兽宇宙。两人初次邂逅,还要追溯到1962年。那年杏花微雨,金刚倒拔垂杨柳,以熟练的咽拭子手法往哥斯拉嘴里使劲捅,造就了“相濡以沫不如做核酸检测”的影史美谈。

59年后,金刚的医术愈加精进。在《哥斯拉大战金刚2021》里看到金刚于香港大楼上“中医正骨”的时候,你都会怀疑它是不是偷看了邵氏70年代的武侠片。

两个怪兽的相知相遇,颇有些武侠不打不相识的调调。一言不合就吵架,瞅上两眼就动手。然而,关键时刻终究英雄惜英雄,哥斯拉为爱发电将能量输出给金刚,金刚不负所托给大反派机械哥斯拉致命一击。

发生在昔日“东方好莱坞”香港的这场双雄对决,不知会否让中国观众思及这片土地曾经盛产的快意恩仇?而当哥斯拉转身离开,金刚望着哥斯拉渐行渐远,消失在无垠大海时的怅然,不由得想点播一首《沧海一声笑》。

“沧海一声笑,哥斯拉来了。金刚挥拳,向它问好。京东笑,广告楼不倒。谁负谁胜出,天知晓。”毫无疑问,每个版本的哥斯拉电影都有其独特的语境和现实关怀。与其说是视效进步延续了哥斯拉的艺术生命,倒不如说每部怪兽片都是管窥时代风云的镜像。

维多利亚港的耽美风

若由王家卫来执导《哥斯拉大战金刚》,画风估计是迷离暧昧的。比如金刚倒在血泊中呢喃:“失去知觉后的7分零12秒,我又想起和你在东京铁塔约会的场景。如果多一张船票,小拉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?答案不要说两次,说两次我就信了。”

不过,作为传奇影业打造怪兽宇宙的第四部作品,他们已然清楚观众想要看到什么。量身定制的哥斯拉与金刚对决,并不雕琢剧情的深度逻辑,而是将主场全部留给酣畅淋漓的视觉戏。

电影的双线叙事结构尤为清晰:其一是三人组探查机械哥斯拉的秘密,成员有网红播客大叔、前科研人员女儿梅蒂森以及电脑技术很烂的肥宅;其二是聋哑女孩吉雅,帮助金刚探寻回家之路。暴躁的金刚被囚禁在骷髅岛上,密不透风的监视宛如另一个楚门的世界,只有吉雅能让它情绪稳定。

文戏太多,动作戏少了不够“爆米花”。然而文戏稀碎,又让剧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。两条线索都有女孩,吉雅跟着穿越地心并在认清谁是敌人时发挥了重大作用,而梅蒂森小队在干嘛呢?

她们仨走哪儿都没有门禁,直接找到了资方大佬的核心秘密。而大佬的下属不把三人抓起来,反而带到中控室去见boss,怪物都在后脑勺也不提醒对方。港真,说他们不是内奸我不信!

说到笑料,小栗旬的白眼翻得很到位,难道是担心赞多在《创造营2021》的排名?当然哥斯拉和金刚也不能甩开膀子打,遇见某东的植入楼就避之不及。要说怪兽之战谁赢了,显然是时刻刷存在的东方资本啦。

《哥斯拉大战金刚》的优缺点都是极端化的,在维多利亚港夜色下的三方鏖战,无法掩盖被边缘化的人类情感。人类角色在电影中的唯一价值,只是为了给决战找个蹩脚牵强的理由。如此敷衍所造成的叙事断裂,又有谁还能思考这部电影的内核本不是巨兽搏斗,而是滥用科技导致生态失衡的后现代寓言呢?

赛博朋克式的镜头语言,条状的霓虹灯镶嵌在巨型广告牌上,使得都市的轮廓更加清晰。科学的光源引入,断不会再发生前作那种夜戏看不见怪兽的瑕疵。

人们自古对于未知生物就抱有幻想和矛盾的情感:一方面敬之,认为它们崇高且不可思议,就像艾琳和吉雅坚信金刚会帮助人类抵御其他怪兽的攻击;另一方面畏之,正是因为它们的强大而不可控制,让人类时刻审视自身的渺小。这种矛盾感在影片里如影随形,倒也不失为善意提醒。

双男主恩怨始末

怪兽就像仙女棒,变大变小变漂亮,当然怎么变得以人们需求为转移。别看现在金刚比哥斯拉还高上一截,4年前《金刚骷髅岛》正值青少年期的金刚可只有31.7米,就连50米的“昭和哥斯拉”都够不着,更不用说金刚跳起来也只能到膝盖的108米传奇版哥斯拉了!

骷髅岛饮食真不错,转眼金刚就长个儿。现在的它一屁股可以把帝国大厦坐成齑粉,谁还能想象1933年的初版《金刚》它小得像猴子一样攀登帝国大厦?

88年前,奥布莱恩在创作金刚时,形容其为“浑身覆盖着毛发、拥有青面獠牙的半人半兽生物”。为了观众共鸣,奥布莱恩设想金刚要在行为上像人类。此举招致导演库珀的反对,他认为金刚就要像猩猩才合理。奥布莱恩的第一版被库珀嘲笑,修改后的第二版库珀又觉得像巨型痴呆儿,过程可谓啼笑皆非。

1933年正值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,黑人们从南方迁徙到北方找工作,加剧了与白人之间的冲突。电影中的金刚在纽约街头的破坏,直白地表露那个时代白人对黑人的恐惧。虽然奴隶制已经废除,但种族隔离政策解除却要等到32年后的1965年。

草创总是不易,相比之下,借鉴了金刚的初版哥斯拉诞生就顺利多了。当“怪兽电影”的理念漂洋过海来到日本,本多猪四郎与圆谷英二受其启发,创作出了哥斯拉的形象。虽然其灵感来自金刚,但自诞生之日起就承载着截然不同的内涵。

1954年3月,美军在太平洋的氢弹爆炸试验,以及由此引发的“第五福龙丸事件”被认为是触发东宝摄制初代哥斯拉的直接背景。哥斯拉发动射线的技能、摄入核能的设定,都表现出人们的核恐惧,成为不寒而栗的时代象征。

值得注意的是,哥斯拉登陆东京时,破坏了国会议事堂和NHK的电波塔,却没有攻击近在咫尺的皇居,而是折返去了银座尾张町。哥斯拉在皇居前意味深长的转身,或者说天皇在影片中的“缺席”,就使得其原本的反战主题丧失了批评的力量。

1962年的《金刚大战哥斯拉》,人性的批判或许还在,但象征意义远不如对怪兽搏斗的观看欲望强烈。日本电视台为了收视率,去骷颅岛把金刚接回日本,两只怪兽没什么铺垫就开始了“欢乐喜剧人”式的表演。

哥斯拉有法术攻击“原子吐息”,打得金刚毫无还手之力。后来,金刚学会了雷电法王之爪,持续不停地电击让哥斯拉直呼“杨永信异地登录”。最后两兽相拥入海,哥斯拉大概五分钟就回家了,而金刚还要花钱买邮轮套票。这种取巧的“双赢”结局,恐怕与在美国主导下日美两国合作共同构筑的战后体制不无关系。

作为文化符号的怪兽

以自身为轴,哥斯拉与金刚都与初代目发生了符号系统的意义转码。金刚与人类的关系忽远忽近,哥斯拉与核的联系时断时联。

2016年《新哥斯拉》上映,距离初代哥斯拉已经有一个甲子之久。电影中,无论是日本首相和内阁官员出席新闻发布会、每日互联网实时公布辐射量数据,还是避难所里女童照顾玩具熊的镜头,都令人联想到2011年福岛核泄漏后的社会实况。

面对不明生物的袭击,《新哥斯拉》中作为日裔移民第三代的美国总统特使石原里美,清晰地告诉毫无头绪的日本官员这是Godzilla。源自日本的怪兽,却被美国人截胡介绍。这场跨越太平洋的命名权争夺,昭示着在通向西方式现代国家的改造中,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了。

金刚这边,1976年,同一导演又翻拍了1933年的剧情,只是加强了特技与性暗示。被金刚玩弄于鼓掌的白人女性饰演者,是如今美剧迷熟悉的兰姨。彼时她尚未夺得奥斯卡影后桂冠,费了一番功夫才摆脱花瓶美女的形象。

金刚的彻底蜕变,还要等到2005年彼得杰克逊(《魔戒》导演)的翻拍。1933年的金刚暴力残忍没人性,2005年的金刚比人更善良,他的暴力是为了保护他的爱人。当他爬上帝国大厦勇敢打飞机时,观众甚至希望他能胜利存活。

到了2017年的《金刚骷髅岛》,电影回应了美国社会的保守主义倾向。金刚与人类之间已不再是种族问题, 而是反映对待外来者和未知事物的态度。在骷髅岛这样一个自然之力统治的地方, 保守势力只想杀光自己不理解的东西;而知识阶层则试图理解, 并联合可能的朋友一起对付自然扔给我们的终极怪兽。

电影中的记者与地质学家,是白人精英的象征。两人联手带领其他肤色的队友脱困,显然是一种政治正确。黄种人景甜和其他黑人角色,则是存放这种正确的工具人。

美日两国间的文化差异,让我们看到怪兽作为文化符号的巨大分野。哥斯拉在日本是“恶之花”,是接近神明一般的存在。在美版翻拍里,就只能“堕落”为普通的视觉怪兽。1998年灾难片大师艾默里奇甚至把《哥斯拉》降级为一只大蜥蜴,被东宝公司嫌弃,不承认该片是哥斯拉系列。

金刚在美国是“巨兽”,到了日版则秒变《西游记》式的搞怪猴子。东宝的《金刚大战哥斯拉》与《金刚逃生》中,金刚不但可以玩过肩摔,还可以学习哥斯拉的攻击手段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”,更有设计陷阱的技能。为了打开儿童市场,圆谷英二还为金刚设计了很多类似“猴戏”的滑稽动作。

虽然《哥斯拉大战金刚》让美日决战于香港,于今天的国际形势有否呼应尚不明晰。但可以肯定:怪兽打架的官能快感之外,隐藏了深刻的时代焦虑。怪兽,永远脱胎于人的恐惧本身。

怪兽战于城市,思绪飘向域外。如同罗尔斯顿在《哲学走向荒野》中的断言:“有时候,我们大概是想了解我们如何属于这个世界,而非这个世界如何属于我们。”怪兽,正是这种坐标。